老板，给我的烧烤多放孜然胡椒辣椒面

今晚的天空漆黑里透着深蓝，星星闪着微弱的光。夏日的夜晚，冰啤酒和烧烤的香味伴着酷热的风在空气中弥漫，一呼一吸之间，酒精和孜然辣椒面的味道熏得睁不开眼。

“嗯，这个事情，记得不是很清了。我只记得，当时，我回到家里，眼前的东西开始出现重影，整个房子开始摇晃。我整个人站不住，突然眼前一黑，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。”

“那后来呢？”

“后来，当我醒来时，我爸在掐我人中，我妈和爷爷奶奶也在旁边。那时候啊，我爸问了句‘你是不是吸毒了？’……”

眼前这个高瘦的十七岁男孩，他红着眼眶，忍着快要掉下来的泪水，缓缓地摇了摇头，叹了口气后，拿起酒瓶，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大杯酒，然后一口气干了。

“妹儿啊，你能懂我当时的感受吗？我心凉啊！心痛啊！我只是前一晚彻夜没睡，我只是累了。真的是没想到我爸这样想我啊……你说说，哥哥我这么多年，虽然不读书，那也没干过违法的事儿，是打过架，可是那都是别人挑起来的，我爸怎么会这么想我……”他咬着牙，把话一字一字地吐出。

许是酒精正在悄悄发挥作用的缘故，他的脸开始发红，眼睛爬满了红血丝，又有些发肿。他看着我，像是在寻找答案。但是，他没有找到，最后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悲伤的微笑。

忽然之间，他的眼神变得冷酷，变得犀利，朝地下投去。这个高瘦的十七岁男孩，调整了一下坐姿，往后靠了靠，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和打火机，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，又从鼻子和嘴巴里呼了出来。整个过程，娴熟得让人心里发慌。

我本对抽烟的人心生厌恶，但是这一刻，却只剩下了心疼。“哥，那你以后咋办？这个看学历的社会，没有道理可讲，不会对谁温柔的。”

“能活一天是一天，开心就好。本来我就是坏学生，谁会对我温柔呢？说不定我哪天就死了。”他冷冷地将嘴角往上提了提，很淡然，一脸云淡风轻。

“哦，对了，明天下午去看一个兄弟，脑瘤，他过几天要去美国做手术，你去不去？”

我想了想，终究是摇摇头。

“希望他手术成功。”

“嗯，好吧，不过世事无常，谁知道手术会不会成功呢？说不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。”

他又倒了一杯酒叫了十串烧烤，多放孜然胡椒，多放辣椒面。他被辣得眼泪鼻涕直流，还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。

可是我万万没想到，那也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
时间过得很快，一转眼暑假就溜走了，日子也变得忙碌起来。不知不觉间，月亮一天天变圆，中秋节也很快就要到了。今年的中秋节，月亮只肯躲在厚厚的黑云当中透出弱弱的光。黑空掩映着城市的灯红酒绿，形成诡异的对比。

第二天早上，我起的很晚，睁开眼睛，房间很暗，窗外天空依旧很暗，太阳始终不肯露面，云层压得很低，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。我打开了短信发送的界面。

“哥，中秋节过得好吗？什么时候再一起去吃烧烤呢？”

过了几分钟，我的手机响了，是他的来电。

“哥，中秋吃月饼了吗？……啊？你不是权哥……”

一个沙哑又带着沧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。

“你好，你是权权的朋友吗？那个，我是他爸爸……，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？”

“哦哦，叔叔好！权哥在吗？”

电话那边一下子停住了，一阵可怕的沉默。我感觉那边有人在哭泣，很微弱，但是听得见。我一下子慌了，心脏跳得快了许多，有种不好的预感充斥在我的脑子里。

“怎么了叔叔？他人呢？”

“……权权走了。”

“走了？他去哪里了？”

叔叔顿了顿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。

“叔叔，您是不想告诉我吗？我和权哥认识很多年了，我们是老朋友了。他人很好也很仗义，我们经常一起去吃烧烤的……

叔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似乎放下了心里对我的猜疑，电话那头，他仿佛是缓慢而僵硬地张开了嘴。

“今天凌晨四点的时候，他一个人，喝酒喝多了，从楼顶掉下去了，但是没抢救过来，在救护车上……已经没了……”

“什……什么？真的吗？不可能的！！他怎么会……”

那一瞬间，我感觉到我的瞳孔不自觉放大了，大脑一片空白，我拿着电话的手在不停地抖，语言已经没办法跟上我的脑子，我张着嘴巴愣了很久。

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，终于清晰地说了一句“叔叔你们节哀，一定要好好保重”，之后便匆匆挂了电话。

晚上，我坐在床上，我仍然是懵的。

人怎么会突然没了？明明一个月前还好好的，明明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……我仍然无法相信和接受这个事实，往日里我和权哥相处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，他的声音也在我的耳畔回响……

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，那是好多年前了，他总是一副高冷的冰山脸，有着一双丹凤眼，眼里透着一股浓厚的沧桑，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活力和青春，我一丝也看不到。

我并不敢跟他说话。他的名字里最后一个字是“权”。我听到周围很多人叫他权哥，我也傻乎乎地叫了一声，他听到陌生的权哥，回头看了一眼，微微一笑，收下了我这个小妹。

突然之间，我的脑袋里回荡起那天他的话，“说不定我哪天就死了。”一遍又一遍，一遍比一遍大声，入心，入骨，刺心，刺骨，锥心，锥骨……我深吸一口气，擦了擦满脸的泪水，我的衣服也已经全都湿了。那天他随便说说的话竟然变成真的了！原来，世事真的无常啊！

现在，我们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，短短一个月，我们就已经阴阳两隔了，心酸和苦涩全都涌到嘴边，我死死盯住窗外的月亮，那月亮又圆又大，亮得刺眼啊……

那一夜，我感受不到时间，我只能感受到，窗外慢慢亮了起来。我要去那个楼看看，我知道，他只喜欢去那一栋楼的楼顶。我看着那个高高的楼，它被蓝天白云衬得更高，我的脚在不停地发抖，牙齿也在不停打颤，后背全是冷汗。

突然，冒出了一个问题：“他怎么有勇气跳下来呢？”

突然，冒出了一个答案，“是晚上喝了酒，才有的勇气吧……”

他肯定不知道他爸爸在他刚过世后的状态吧，我听到了，但是他终究不会知道。也许他不懂老爸的恨铁不成钢，毕竟这个世界对每个人都非常苛刻。他快要落地的那一瞬间，或许他会突然明白老爸老妈的爱，或许他会突然明白活着的意义……

我穿梭在这热闹的街道上，像是丢了魂的野鬼，慢慢飘着，悄悄落泪。可能是他的指引，我到了那家烧烤店的门口。看来，他还想和我吃一顿烧烤，多放孜然胡椒辣椒面的那一种。

我点了十串烧烤，一瓶冰啤酒。倒了一大杯，一口气干了。

我打开手机，初中班级群里闪过一条班主任发的消息，我点进去——

“同学们注意了，前几天在我们学校旁边的小区里，有一个职中的孩子，楼顶掉下来摔死了。请大家引以为戒，不要去和坏学生交往，以免误入歧途甚至丢失生命……”我看着这条信息，用鄙夷的眼神笑了笑，用我自己都害怕的那种笑。

他是不是坏学生，有谁知道？他只是一个从小被父亲打到大而不理解父亲的孩子罢了，他只是以不读书为由来和父亲赌气罢了。他只是内心有痛苦但却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无法发泄，所以选择吸烟喝酒排遣罢了。

他真的是坏学生吗？

原来啊，坏学生早就被社会否定了，所以他们别无选择，只能继续堕落、沉沦……

我努力把头抬高，这样子眼泪好像就没那么容易掉下来。也许，他还留恋着人间，或许，他现在正在我身边呢……

“哥，现在你已经去天上了，你到底解脱了吗？你知道我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，梦醒了，你就回来了，可是，这真的不是梦……”

我又倒了一大杯酒，对着那个空位，像是要敬他的。

“哥，答应我，下辈子做一个乖乖的好孩子吧，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，一定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啊……”

应该是烧烤太辣了，我的眼泪不停地从脸上滑下来，最后掉落在地上，形成一滩形状不规则的阴影，我想着一个月前还坐在我旁边的那个身影，默默地抬起了头，朝那无边的黑暗望去……

今晚的天空漆黑里透着深蓝，星星闪着微弱的光。秋日的夜晚，冰啤酒和烧烤的香味伴着凉爽的风在空气中弥漫，一呼一吸之间，酒精和孜然辣椒面的味道熏得眼睛睁不开。

“老板，给我的烧烤多加孜然胡椒，多放辣椒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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